危害1200余只畫眉4人被判刑引熱議：如何拉近司法判決與公眾認知的距離？

“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碑嬅鉴B因其叫聲婉轉動聽，是不少人的心頭好，但野生畫眉鳥屬于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禁止非法獵捕、收購、運輸、出售。5月22日是國際生物多樣性日，上午9點，南通市如皋市人民法院長江人民法庭（長江流域環境資源第二法庭）開庭審理一起涉及1200余只畫眉鳥的危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案，4名被告人分別判處有期徒刑1年9個月到5年6個月不等，并處相應罰金。

法槌落下，思考還在延續：三令五申之下，為何仍有人將“黑手”伸向畫眉鳥？如何徹底斬斷這條灰色產業鏈？畫眉鳥籠養歷史由來已久，如何拉近司法判決與公眾認知的距離，找到司法與民意之間的“最大公約數”？

1200余只野生畫眉淪為“籠中鳥”

“本來也是喜愛畫眉鳥才開始了解這個行業，最后卻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害了鳥，甚至觸犯刑法。我真的很后悔，這輩子再也不會抓一只畫眉鳥！”站在被告席上，24歲的賈某某悔不當初。

自2021年2月1日起，《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更新后，原本很多養在籠子里的觀賞鳥，一躍升級成為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其中就包括畫眉鳥。

湖南人賈某某本是個畫眉鳥玩家，平常喜歡飼養畫眉鳥。2021年7月，賈某某在網絡平臺瀏覽畫眉鳥相關視頻時，發現評論區有很多人想買畫眉鳥。賈某某從中“嗅到商機”，便通過收購、出售的方式做起了畫眉鳥買賣。

去年下半年，賈某某又嘗試著到附近山上，通過電子誘鳥裝置吸引畫眉鳥，并用網捕的方式進行捕捉。在此期間，賈某某認識了擅于獵捕野生畫眉鳥的湖南老鄉付某某，付某某開始向賈某“供貨”。賈某某利用自己的抖音等短視頻賬號展示宣傳，并在微信群、朋友圈售賣畫眉鳥。山東人梁某某是“大客戶”之一，先后購買206只。

為向買家交付，賈某某找到從事快遞業務的李某某，請李某某通過物流或貨車攜帶的方式將畫眉鳥轉運給湖南、山東、河南、江蘇等買家。不久，賈某某等人被舉報。

專家輔助人、南京森林警察學院副教授劉昌景介紹，《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定保護級別時，一般綜合考慮物種的生存現狀、未來趨勢，以及它的生態價值、科學價值、文化價值和社會價值等等。畫眉鳥既是保護農林的益鳥，也是享有盛譽的珍貴籠養鳥類，為中華傳統文化的詩歌和書畫等文藝創作提供了經典素材，具有豐富多元的珍貴價值。經江西野生動植物司法鑒定中心鑒定，查扣的畫眉鳥均屬于噪鹛科畫眉，屬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野生個體的畫眉鳥價值為5000元/只。經核算，涉案的1263只畫眉鳥價值共計631.5萬元。目前，扣押的畫眉鳥已由公安機關委托當地野生動物救護中心收容救助及放生。

庭審中，辯護人提出，湘西等地的畫眉鳥數量多，被告人的行為未對當地生物多樣性造成破壞。劉昌景說，畫眉鳥繁殖季節一般在4-7月間，每年繁殖2次或2次以上。1200多只盜獵的數量，會對案涉地點的畫眉種群造成沖擊，如果在畫眉的繁殖季進行盜獵盜捕，危害更大。犯罪分子深入畫眉鳥野外棲息地進行盜獵活動，還有可能破壞棲息地的環境?！爱嬅鉴B處于食物鏈、食物網之中，畫眉鳥數量的減少，也會影響整個生態系統的服務功能?！?/p>

“獵捕-收購-販賣”全鏈條打擊

我國號稱世界“鹛類之國”，而畫眉被稱為鹛類之王。雖然畫眉鳥由“三有動物”升級為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但記者發現，在一些網絡平臺上，仍有人兜售叫賣畫眉鳥。

“這鳥多少錢，在哪能買？”“買鳥私我加V，誠信第一?！薄谝恍┒桃曨l平臺上輸入關鍵詞——畫眉鳥，就會彈出大量展示畫眉鳥優美叫聲的視頻。而在這些視頻下方，活躍著一批買家和賣家的身影。記者以買家的身份深入調查發現，在非法售賣畫眉鳥的圈子里，“買賣”被美化為“救助”，比如“江蘇想救助一只”，但是一旦深入與賣家交流，就會發現一個成熟的畫眉鳥買賣市場。一名賣家透露，畫眉鳥中，成年雄鳥定價最高，聲音好聽、品相好的雄鳥單價在400元左右，略有瑕疵約300元。交談中，有的賣家表示只接受買家同城自提，但也有一些賣家向記者暗示，如果加一些運費，他們有法子寄出去，如果運輸中畫眉鳥死亡可以包換。

違法販賣屢禁不止的背后，暗藏著一條從獵捕到收購再到販賣的灰色利益鏈條。庭審中，與主犯賈某某一同站上被告席的，還有畫眉鳥的獵捕者、收購者、運輸者。法庭審理認定，賈某某非法獵捕、收購、運輸、出售畫眉鳥1263只，違法所得24萬余元；“買家”梁某某非法收購畫眉鳥206只，價值103萬元；“獵捕者”付某某非法獵捕、出售畫眉鳥87只，價值43.5萬元，違法所得3480元；“運輸者”李某某非法運輸畫眉鳥145只，價值72.5萬元，違法所得2900元。

“上游的非法獵捕以及下游的非法收購、運輸、出售行為，共同形成較為穩定的野生動物非法利益輸出渠道，加劇了對源頭端野生動物資源的破壞，均應予以重點打擊?！痹摪赋修k法官、如皋市人民法院長江人民法庭（長江流域環境資源第二法庭）庭長吳亞紅說，要徹底斬除畫眉鳥灰色利益鏈條，就必須讓所有參與危害畫眉鳥的違法行為人都付出代價。

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非法獵捕、殺害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或者非法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包括鳥類在內的野生動物資源是國家的寶貴財富，保護生物多樣性既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應有之義，更是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內容?！痹摪笇徟虚L、如皋市人民法院院長唐明渠認為，4名被告人通過短視頻等社交媒體買賣并且橫跨數個省的犯罪行為，不僅直接導致畫眉鳥種群數量減少，還會破壞生物多樣性和遺傳多樣性，給生態系統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害，必須依法予以懲處。

根據法院判決，除了主犯賈某某被判刑5年6個月，并處罰金10萬元，獵捕者、收購者、運輸者均被處實刑，并處相應罰金。追繳的25萬余元違法所得將作為生態修復金，用于修復案發當地的畫眉鳥棲息環境。

拉近司法判決與公眾認知的距離

法槌落下，震顫的不僅僅是把畫眉“囚禁”籠中的四名被告人，也給更多的人敲響了警鐘。22日，上百萬人次在線“旁聽”庭審全過程，共同上了一場野生動物保護法治公開課?！百I賣畫眉鳥竟然違法”“真是一不小心就犯罪了”……庭審結束后，圍繞畫眉鳥的圍觀討論仍在網上持續發酵。

在吳亞紅看來，面對調整后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既需要“嚴格執法”，更需要“講透法律”?！胺ㄔ簩徖戆讣哪康?，不僅是對被告人違法犯罪行為進行制裁與懲罰，更要實現刑罰的一般預防和教育引導功能?！倍M行庭審直播，正是為了提升公眾對野生動物的保護意識，說明破壞生態環境的后果，“達到審理一案，教育一片的效果”。

“有些美好只可遠觀，不可褻玩。鎖在金籠內的畫眉不管如何百囀動聽，也遠遠比不上暢游林中時的自在啼唱……”記者注意到，針對我國飼養畫眉鳥歷史悠久、一些群眾對養野生畫眉鳥違法仍然“不知道”“不理解”的情況，法院在判決書中用較大篇幅予以釋法說理、回應民意。唐明渠解釋，畫眉鳥保護級別的調整時間并不長，包括被告人在內的社會群體的認知調整也有一個適應期?！耙虼朔ㄔ簩⑿袨槿说恼J知程度和人民群眾的法感情作為量刑考慮的因素之一，以實現法律和情理、懲罰與教育的有機統一?！痹诜缸锸聦嵳J定上，查扣的畫眉鳥實際為1269只，由于其中6只的獵捕時間在畫眉鳥剛被納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考慮到公眾悉知需要時間，法院最終認定的獵捕數量為1263只。

實際上，如何平衡好民意民情與國法之間的杠桿，如何做到既要嚴格地適用法律，懲戒犯罪，又要契合公眾樸素認知，不做出嚴重背離社會常識的裁判，是法律界一直思考的問題。

旁聽庭審全過程，讓華東政法大學刑事法學院教授焦艷鵬看到了司法機關拉近判決與公眾認知距離的努力。本案中涉案畫眉鳥達1263只，按照630多萬元的涉案價值，本可能面臨10年以上的刑罰，但由于被告都是將畫眉鳥作為寵物售賣，除運輸意外沒有造成其大量死亡。根據《關于辦理破壞野生動物資源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相關規定，賈某某可獲降檔量刑處理。此外，根據《解釋》第十三條規定，認定是否構成犯罪以及裁量刑罰時，應當考慮涉案動物瀕危程度，行為手段、對野生動物資源的損害程度，以及對野生動物的認知程度等情節，綜合評估社會危害性，妥當裁量刑罰?！百Z某某最終被判刑5年6個月，是法院綜合裁量下的結果，體現了罪責刑相適應的基本原則，也是一場司法與民意的良性互動?！苯蛊G鵬說。